2020年7月20日星期一

【善良的欺負】

「三浦春馬」,對這位男演員的認知,都是在他的死之後才慢慢去了解。但不知為何,卻好像有些關聯,或者是因為我們都是同年的人,或者是因為,我們都開始發覺生活的不對勁。

今年已經三十,十年前的他寫信給自己,告訴自己要幸福。「幸福」這個詞語,實在是一個很沉重的論述。從小時候就想像未來要怎樣做,或者要成為怎樣的人,開始對未來的世界充滿憧景,充滿美好的想像;開始提醒自己要保持自己的初心,開始跟自己說要努力成為美好的人,開始告訴自己要對別人溫柔。然後開始,那時候的自己已經漸漸消失了。

「又有讓稜角消失嗎/你成熟了不會失去格調吧/當初堅持還在嗎/步步停下三思會累嗎」

當發覺自己已經走遠了,又追不回這些時間了,那麼自己可以做些甚麼嗎?

看看自己,又同時看看那些年輕的人、美好的人、充滿活力的人,他們都很好啊,相比起自己,他們都要優勝,好像是得天獨厚的人,坐擁新時代的優勢,比自己都要有魄力。那麼自己又成為了一個怎樣的人了?也許,連自己也看不下去了。

「這十年來做過的事」到底做過了甚麼?
「成就也還算不賴嗎」有甚麼成就?

看著看著,發現自己好像要變成了自己討厭的人。《陽光普照》裏有充滿陽光的哥哥,以及只有活在陰影下的弟弟。而成長了的人,好像都把陽光都花光了,開始活在陰影下了。而陽光,現在照射在那些後浪,他們都光輝燦爛,也步步進迫。而活在陰影下的人,被迫到哪裏去了?

很多的新聞和相關的消息都在說三浦的事,好像他曾經是別人心中的溫暖。而他的離去就是把這些溫度給拿走。然後我開始知道,公司對他的要求、大眾對他的要求,還有他對自己的要求。而他卻是如此寬鬆地、友善地、溫柔地,對待室友、或者其他人。

然而我們還剩下的是自己。是那個溫柔的自己,那個還是善待別人的自己。卻就是因為溫柔,我們這些年來也許都在被動地忍受著不同的傷害。溫柔的人,要活著並不容易。

三浦的離開,不知為何讓我想到了盧凱彤。在無法預料的一天,無法預料地離去了。他們總是對別人都好,而對自己就不知是怎樣的。

可能他們其實都很愛自己,甚至覺得自己不應該如此。亦不知道,該如何做,才可以令自己跟他們一樣都很好。這些不知從何而來的壓力,一直迫著自己。因為溫柔,所以我們都不知道該如何向別人發洩,也不會跟別人分享壓力。這些承受壓力的日子,其他人可能不會明白。

到他們離開了,我們都不會明白。

而我們,繼續想成為更好的人,繼續溫柔而善良,繼續因善良而受到欺負。

2020年7月1日星期三

《重生》(OG Weight of the World)

2020年7月1日
願我們記得:
「即使最後世界破碎時日剩低剎那 別要怕」



《重生》(OG Weight of the World)
in Cantonese Lyrics
曲:岡部啟一
編:岡部啟一
詞:林廸生
唱:lit & lai
Original: Weight of the World – “NieR: Automata” Theme Song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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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0年4月15日星期三

【他的、她的】

─背光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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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著城市的晚霞,彷彿感覺到生命在終結。
他點起了煙,在繁華鬧市的街角,邊吐著煙圈,邊看著手錶。六點三十五分,今天最後一線夕陽在他的臉上剛好擦過,剩下的都是餘輝,很快又轉淡。

一切也來得突然,又是這麼的一瞬。暴烈的殘陽在瞳孔中過份曝光,冠冕堂皇的摩登大樓頃刻暗啞失色,陷進一片暗淡的孤寂,也失去了生氣。直至一盞黃一盞白的電燈通了電,才勉強撐過一個無垠的夜晚。

在這短短的一個小時裡,從黃金色的糜爛,到灰黑的暗淡,他都經歷過。幸好,晚上的七彩霓虹光管和發光二極體巨型燈箱慘白的光,也把街道照得好像活了過來,好像在墳場裡的燈,好像死了又生。等到茶黃色的街燈都亮了,他才彈一彈煙灰,把最尾段的香煙也不放過,輕輕一吸,煙紙上的火光璀燦地亮了短短一秒,便化了灰,都安息了。

他看看城市那引以為傲的港口兩岸,剛亮了白光紅字的招牌,便低頭嗤笑,伸手從口袋裡抽出第二根煙,叼在口中,一手遮擋著風,一手點著火機, 緩緩把雙手拉近,把自己眼前的那一根煙點亮,橙黃色的火光,很快便燒光。


─秋分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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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從街角轉出去,是一模一樣的城市。

這幾天的晚霞美麗得有點淒涼。一半淡藍色,一半橙紅色,中間夾著了一片淡白瀉滿了一整片。

今天是秋分,好像天氣就真的會有些不一樣,或者是工作,又或者是自己的生活,有些甚麼著魔的力量,促使有些甚麼要改變似的。

抽過兩根煙,繃緊的精神又舒緩了一點。這才想到他同事下班時剛剛跟他說過的話。想著想著,便回到了他辦公室的電腦桌上,繼續手上的那份報告和明天要匯報的專案。

以前的舊電腦系統,當你工作完成後,在關機時,會在螢光幕上寫著「你現在可以放心關機。」總給人安心的感覺,彷彿從運作得勞累的機器上得到了安慰。現在都沒有了,統統都一個按鍵就關掉了。

可能一切都太有把握、也過份投入,想不到中秋過了沒有很久,就已經到秋分。在那一邊,看怕要開始落葉吧。蟬兒臨死之前,鳴叫得最響亮,生命要在秋風到來時結束了,把最後的燦爛交給下一代。接下來就是寒露、霜降,便快要立冬了。

「你要加油呀!」那位同事提著公事包,邊離開辦公室邊說,「繼續努力,機會都是你的!」

對他來說,只是好想好想,在冬至前,會有一個人提醒他「現在可以放心關機了」。


─Love Will Leave You Cold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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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參加了她的婚禮,他以為這就是終結。

道別也是一種禮儀。但不知道是甚麼原因,打招呼卻是比較難開口。好像打開了話題,又沒話可以說,這樣沉默下去,相當尷尬,倒不如大家都不要開口說話好了。反是道別之後,大家都不用說話了,這樣很好,乾乾脆脆的。
那麼大家都不要交談好了。

從無人的辦公室回到無人的家中,不用對話,很好。同事的鼓勵和打氣,他都只是微笑回應,連口也沒有張開過,好像使用聲帶是一種吃力的事。他有嘗試努力打開話題,可惜他根本不懂怎樣接下去,一個個話題就這樣懸空了,留著最後一口氣,還沒有辦法咽下。可是家裏卻放著很多人的照片,有他的、有她的、還有他們的,但是都只活在照片裏。在眼前的這片景象,已經統統消失掉了。

靠自己存活下去,其實需要有多一點的力氣。他曾經以為,回憶可以彌補一點缺失,躲在裏面都安好,一切都可以安好,其實一切都不怎安好。他參加了她的婚禮,那是最後一次見面。他很清楚記得那天她的香氣,跟他熟悉的已經不一樣,一時交錯以及模糊的感官,使他質疑自己的記憶是否真實的。那是落差,抑或是虛構的?頃刻失去了那一份自以為只屬於自己的氣味。是清澀的洗衣粉味道,還是帶著熱情果甜味的木蘭花香?就算有多大的氣力,這個從來都不是他的選擇。

然後,他就這麼輪迴,永不超生。


─嘔吐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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坐在身旁的她,經常跟沉默的他說電影的事。

「如果有多一張船票……」這是她最喜歡說的電影對白。他到後來才知道,是出自那一齣他不敢再看的電影。可能,他會不斷回想,他一定會說一起走,二話不說便握緊她的手就走。還是他誤會了嗎,抑或是他的遲頓令自己錯失那一張船票的機會?她每天就是那個樣子,掛著那一副笑容,背起斜揹袋,在下課鐘聲響起後就跟他說要去看四點鐘的電影了,就獨個兒奔走出課室。

「哦」。

去到機場,應該覺得不會再見面了,臨別時也沒有說甚麼話。一群好朋友看著她,又是那個斜揹袋,手裡拿著護照,還有那一張機票。「如果有多一張機票,」他幻想自己聽到她說。「你會陪我去美國嗎?」大概他也不知道該如何作答。步出機場,他覺得胸口十分鬱悶,空氣明明不是混濁,可是好像要窒息了,很想很想,用盡全身氣力去吸氣、呼氣,但卻抽不到一絲氧氣。他急步走到便利店,買了第一包香煙,是薄荷味的 8 號,和一個螢光粉紅色的打火機。走到吸煙區,點起了第一根煙,他想用盡全力一抽,結果卻太嗆而不斷咳嗽,連眼淚、鼻涕跟口水也吐出來了。但他卻迫自己抽多一口,但卻因為尼古丁太強,很想嘔吐,頭也很暈昡,嘴巴裏也有一陣怪味道,好想吐出來,又吐不出。

所以他都不敢再去回想任何關於她的事,蓋好被鋪就倒頭睡過去了。

這個晚上,他一直在想念她。


─Censor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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差不多到冬令的時間,早上 7 點的天還未亮。他才剛睡著,又要醒來了。

一天的開始總是不美好的。石屎牆與石屎牆的空隙太陝窄,擠不進嘆息的空間。他輕輕地把被鋪給掀開,把雙腿垂放下來,坐在床邊,雙手在兩側撐著,頭還是垂下來的,過了半分鐘才緩緩地抬起來,慢慢地眨了眨眼睛。他的房間是混亂的,沒有很足夠的光線,給人不安心的感覺。但就只有他一個人,安不安心並不重要,睡一會,又要離開了,管它是溫暖的或是冷清的。

他只穿了內褲,起了床就點一根煙,走近滲進陽光的窗邊吐著煙霧。他想,也許今天可以重新開始,好像佟振保一樣,又再做一個好人。所以他要帶著一臉笑容,走到洗手間刷牙,要好好地感受生活的美好──要做一份歐式的早餐,要喝一杯香濃的咖啡,要不加奶糖的,要閱讀時裝雜誌,要穿自己喜歡的衣服。但他那緊鎖著的雙眉,始終改不掉。

不過他仍然能夠活著上班,應該要感恩。醒了,就要走下去,不然就跟晚霞一起沉下去,但總會醒來。


─斷尾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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沒有空檔繼續去處理早上還是晚上的天氣,下雨不下雨沒有所謂,其實每天的夕陽都差不多,一整個星期都沒有留意也沒關係。因為,埋首自己的工作已經足夠完完整整地佔據自己的生活了。

甚麼甚麼工作的會議的,總是重複地說話,好像很有條理,解構之前發生過的事,又預計未來的事,簡單而言就是空說。別人說,能力愈小的人,愈透過開會來顯示自己的能幹,所以他們很喜歡開一個又一個漫長的會議,每天一次,每次好幾個小時。好像自己很會投入地工作,同事也會過來誇獎一句。然後會有些排山倒海的工作,一定沒有完結的時間,因為下一個年度又會再開始,一切也會繼續走下去。

那很好,他覺得,這樣就可以不用再記得她向他示好的一切。一切的一切,一切到尾。

沒有空間要去想其他的事情了對嗎?今天的晚霞美不美?明天的早餐是甚麼?昨天是重陽節嗎?又有沒有記掛著誰?這是今天第幾根煙了?可以放鬆嗎?又可以放空嗎?從第幾根開始會迷失了?有嘔吐嗎?還記得自己嗎?他覺得回家去了,一切都可以了,就可以了。還記得回家嗎?

「下雨的九月」,藥到病除。


─也許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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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夜的公園總有些事情發生,這座城市沒有人可以睡眠,有的都只是裝睡,半睡半醒的人最多,多得連夜晚的燈火也足夠照亮一片天空。然而公園的燈,總是或明或暗的。在昏暗的燈下,公開的情慾或者是最常見的,但她,卻藏著另一個秘密。

在蘭桂坊旁邊有個沒人留意的休憩公園,就在街角那邊。她就在那邊暗下去的角落,看看四周沒人,便伸手進手提袋裏的暗格,掏了個火機出來。

結婚之後她以為自己戒得掉,可是卻只能一直收起這個癮,連她丈夫都不知道。其實打從中學時就得了這個習慣。那次是看完電影之後,記得應該是《花樣年華》,她看到張曼玉那典雅的古樸風華,穿著新款旗袍走在後巷那被雨水沾濕的梯間,又有時點起了煙,好美。所以她離開戲院之後的第一件事,就是買了她第一包煙,好像點燃起來,就可以回到那個年代,聽聽吳哥窟的樹洞裏收藏的秘密。

她一直在等待那個回答,那個不可再出現的回答,就像蘇小姐一樣──隨著時間過去,我依然失望,你依然如此回答:「Quizás, quizás, quizás」。



─立冬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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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夜後才感覺到有一陣冷風,吹走了下午陽光猛烈時曬得火燙的悶熱感,或者終於可以進入另一個新的季節。那陣風,吹得人皮膚乾燥。不過在這個黏濕的城市,乾燥一點還是比較好,肌膚觸摸起來,那順滑的感覺才叫人舒爽。

傍晚六時未到,天已黑了一整片,漫長的黑夜,消磨起來真不容易,街燈提早亮起來,叫城市不用孤單。這天,她比平時回家要早了一點,但天已昏暗。也罷,她可以早一點準備好今晚的節目,把房間調較好適當的橙黃色暗燈,放好了從巴塞隆拿買回來的皮亞佐拉的探戈音樂唱片,點了法國玫瑰的香薰精油,脫了婚戒,準備做菜。

甚麼周年紀念的她根本不在乎,但她要特別用心地在乎,才叫人不去猜疑她的不在乎。

市內的氣溫驟降,室內卻開始溫熱起來,可能是餐前的莎當妮太容易入口,一不小心她就快喝了一整杯,未到正餐已經微醺。到了當晚的主菜,五感都給放大得巨細無遺。


─戲劇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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噴了一身熱情果與木蘭花混和起來的香水,甜度剛剛好,又帶一點清新的花香,都是怡人的,一下子就可以使人印象深刻。她為了這天已經準備了大半年,好像一生人就是為了這一天,這一天過後就不再屬於自己。她一直認為這是她一種驕人的覺悟。

團隊在前一晚已經準備就緒,今天就要把這位主角放在舞臺的正中央,用最燦爛的鎂光燈照著,要她的人生至少可以美麗一天。

賓客很早就抵達香格里拉酒店會場,在宴會場外喝著平常不會點的雞尾酒寒暄,話題不斷,但自己講了些甚麼,其實轉眼就不記得了。她為了把宴會場塞滿60圍桌,把自己從幼稚園認識的朋友都統統給邀請過來,其實連樣子都不認得了,但只要還記得他們的名子,都會邀請。

在四處祝酒時,才會跟所有人碰個面,但都只是像錄音機那樣播著錄音帶。直至碰到那個人,她腦海裏忽然就閃過了一句:「如果有多一張船票⋯⋯」她的錄音帶才跳帶。

因為她這才回想起自己以前裝起來的不羈,原來都是多麼的幼稚和可笑。在吳哥窟的樹洞,一早給填滿了。多一張船票,她會把它賣掉。

因為,她相信自己的幸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