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沒法不去感受一直的失去和跌蕩。
那種錯落好像沒有停頓過。當自己很努力去掙扎著,想把自己拉回頭腦清醒的狀態時,總會突如其來地感到一陣渾沌,好像該償還的債務還沒有還清,接踵而來的利息沒有想停止的跡象,一層又一層地掩埋著那個生命,那個一直伸手向上,渴望得到拯救的生命。
答應了自己,也答應過他,還得要努力過活。所以我嘗試拾取我所擁有的,所以我想繼續創作。我卻發現自己沒法去創作甚麼,腦中想不到甚麼關聯的意念,連一個新的感覺也沒有。我以為隨著那場大火、隨著儀式的完成、隨著天空的一片澄明,會慢慢地──即使是爬行般的速度也好──緩和過來,然後我會重新工作。
我很抱歉。
一切都冷凍凝結雪藏膠著停頓,在那冰櫃裏。
巧合地,在我下車的地方趕去見他,甫進醫院,就會經過那間房,我心裏亦巧合地想著:就是這裏了。沒想到數小時後,我們真的都在這裏了。
我不得不佩服自己,直到凌晨三時的傷口,我還可以帶著它倒頭睡去,清晨七時起床,還教了一整天的課。而他才剛剛離去而已。
我錯誤地將精神都投放在沒意識的齒輪般的工作,差不多兩個月了,現在我才察覺到,那只不過是時間的消耗罷了。我並沒有真正地去挽回「自己」,而它好像終於有點抽離,抽離得沒有空間去容納它,恍惚它正要飄走。當清醒一點時,又會察覺到更多的失去、也有更厚重的濃霧,一直包圍著自己。
在這個時間的消耗裏,動力是一樣可貴的東西,可是我全都用在我不喜歡的事物上。「因為這是必需的」我提醒自己。不知道直到哪一天,我會再也忍不住,然後這再也不是必需了,我就可以揮手離開這裏,不用再「被」需要。
其實不也只是個齒輪罷了。
代價真的不少。我以為自己可以成為甚麼,努力地成為甚麼,卻甚麼也成為不了。在外面,沒有人會再來找我了,好像我已經不再屬於這裏了,其實,我好像從來也不屬於這裏。「訪客」是個很貼切的身份。在裏面,因為身份,所以被需要。但天啊,換上誰也是一樣的,只要有一個人就可以了。所以,我眼巴巴看著自己沒有成為甚麼。
愈不想再感受這種跌蕩,愈會想起它們。
現在已經成為了沒有需要的東西了。再這樣下去,一定會搞砸的。我得趕緊離去。像在那間裝修得豪華的寧養病房裏一樣,當承受不了那個空間的重量和疼痛時,就趕緊離開,看著自己已經不堪一擊,真的不願意繼續承受,因為自己不想就這樣塌下來的堅強──以至──使自己變得更可悲。
我沒法在這樣的狀態,繼續不能擁有,繼續失去,繼續跌蕩,在這麼的一個狀態下說服自己要努力。你們的離去,他們的離去,逐一的離去,我已無能為力了。